说事儿（121）明若水：葡萄又熟了，我的心儿又碎了！
葡萄又熟了，我的心儿又碎了！
明若水｜文
葡萄又一次成熟了，看着满街的水果摊上硕大的亮晶晶的紫色葡萄，我不禁地想起了藏在我心中的葡萄故事。故事里涂抹着我的少年伤痛，包含着浓浓的生活和永难逝去的亲情。
60年代，我家住的是日式小平房，房前南面的窗下，有一片小园子，那里是我们儿童时玩耍的地方。
爸爸在小园子的周围挖开一排土沟，找来木材公司买来做劈材的废木条，把一些长一些的收留，再把这些长短不齐粗糙做柴火的木条，在土坑里整齐地排好。然后覆上土，用脚把土踏实，把这些竖好的木条连接起，在木条每根中间绑上绳子，再安上一个木条绑的小门儿，一个有栅栏的小园子就做成了。
旁边的邻居家，也都有这样的小园子，都种了一些蔬菜。我们也学着邻居的样子，要来菜籽儿，种一些白菜之类好养活的青菜。
那时，是在公共自来水龙头那接水，用一只小桶、一根木棍，我和姐姐抬水回家，作为生活用水。弟弟还小，抬水的任务，一般是由我和姐姐来完成。
不久，姐姐的同学到我们家来玩儿。她说，他们家有种的葡萄秧，一听到葡萄，我们马上兴奋了起来，在那个年代，葡萄是多么昂贵的水果，平时我们根本就吃不上。
看到我们那样地渴望，姐姐的同学就从家里拿来葡萄秧，说这葡萄秧种上就可以成活。
我们在窗户底下，找一块向阳的地方，精心地平整了一块最好的土地，小心翼翼地埋下了这颗葡萄秧。然后，还在四周用砖头围上。给了葡萄秧一块专属的地方。这棵葡萄，从此就在我们的小园子正式安家了。
在以后的日子里，这棵葡萄秧就进入了我们的生活。我们每天都去看它，每天抬水去浇灌它，希望它能成活，发芽，长叶。
经过一段时间，这颗葡萄秧，果然不负我们的希望，在幼嫩的枝上发出了新叶。在我们异常兴奋的目光关注下，它不断地长出了两三片叶子，并且发出了新枝，不断长大，一点一点地向上蔓延。
为了让长得越来越长的枝蔓有处依靠和攀爬，我们找来烧火用的劈柴条，给它搭上了架，让它的秧蔓能够立起来，不至于趴在地上。这样一来，葡萄秧就像我们的身材一样，在每天充足的水分浇灌下，蓬勃地生长着。
在外面文革运动的狂潮中，葡萄树跌跌撞撞地长高了起来，叶子越长越密，越长越绿，不知不觉就到了冬季。听人家说，葡萄秧是怕冻的，冬天要把它盖起来，于是我们就开始忙着葡萄过冬的准备。
先把葡萄树的周围用废砖垒成一个长方形大点的窝窝，能让葡萄秧卷起来，放到窝里边，这里就像它的家一样了。在瑟瑟秋风频繁地刮起时，树上的黄叶纷纷落下。我就想，这些飘落的树叶正好可以做葡萄秧的被子。
我们家就住在马路边，那时的马路边都有高大的树木，落下的干枯树叶堆满了马路边，我就拿个袋子，天天去收集这些干黄的树叶。用来覆盖葡萄秧，希望在寒冷的冬季，它能安然度过。
每次我把叶子倒在褐色的葡萄枝上，就觉的像是给它盖一层厚厚得被子，当落叶盖满了葡萄秧的小窝窝后，上边又压了一些柴火，最后又埋上了土，把葡萄秧埋在了薄薄的一层土下，这样葡萄就可以安然过冬了。
在冬天大雪纷飞的时候，葡萄的小窝上边覆盖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，我们也不必担心把葡萄树冻坏。我们知道，里面的树叶在保护着它呢。这样，第一个冬季安然地度过了。
开春的时候，地上有了潮湿的气息，我们小心翼翼地拨开浮土，去了树叶，露出了褐色的葡萄秧。看到它们安然无恙地躺着那，我的心里充满了成就感。
在大地返青的时候，我们又一次的把葡萄秧拉上了葡萄架。然后，又开始给它灌水，希望它能快速的滋润起来，这些水分能让它重新生长。
随着气温升高，葡萄秧又开始变柔软，冒出了萌芽，并生出来小小的叶片。我们经常给它浇足水分，小小幼嫩的葡萄叶子很快就长大了，蔓延着爬上了更高的木架上。
随着葡萄秧子长大，我们也在成长，以前和姐姐一起抬水的小水桶，我一个人竟然也可以拎起来了。葡萄秧需要的水越来越多，我的力气也在日益增长，一次次地把水运来，让葡萄秧吸足了水分。
我们又用家里的废木材，又给它搭上了长长的架子，用一些小绳把这些架子捆牢，搭成一个小棚子，我们就可以在下面乘凉了。
听说葡萄树得长三年才会结果，我们就耐心地等待，天天看着绿色的叶子，不断蔓延的枝，它们在陪伴着我们一起长大。
在外边武斗的棍棒声、枪炮声和批斗会的阵阵喧闹中，我家的小园子是一方净地。在混乱暗无天日的日子里，葡萄树吸足阳光的叶子，为我们挡住了外边的风尘。我们可以静静地坐在葡萄架下，享受着它带来的安静和阴凉。
不知不觉，又一年过去了。到第三年的时候，我们终于惊喜地发现，葡萄树宽厚的叶子上，有了小米粒大的一串串小葡萄。
我们精心地给它浇水松土，并在底下的土里埋一些鱼头之类的东西，给它增加营养。这些小米粒大的葡萄粒，逐渐长成绿豆大、花生大，一直到后来长成饱满的葡萄果实。
青色的硬硬的葡萄，挂满了葡萄架，像是下垂的珍珠玛瑙，粒粒晶莹剔透。
我们又开始盼着它一天天红起来。
在阳光的照耀下，青绿的葡萄粒上开始涂上了一层红晕，然后一点点变熟。我们等待着哪一天能够采摘它们。偶尔有些成熟的，就吃一两粒尝尝，舍不得摘下太多的未成熟的果实，期待它长得由红变紫，里面充满酸甜的汁液时再采摘。
终于到了可以采摘葡萄的时候了，红紫色的葡萄挂满了葡萄架。这是我们养育三年的成果，我们几个商量着在什么合适的时候采摘，能让它再成熟一点，用什么东西来装它们，怎么保存它？
在我们的心里。早就装着满满的葡萄了，天天带着丰收的喜悦，去欣赏那一串串葡萄，连触摸一下都很小心，生怕惊动了它们。
突然，在一天早晨，我们惊奇地发现，小院的门被撬开了，满架紫色的葡萄，一扫而空，连一串葡萄都没给剩下。满地是散乱的葡萄叶子，一片片粗大的脚印，留在了葡萄架下。
我们都惊呆了，三年多的劳动喜悦全部泡汤了。原来，这些葡萄是被人偷了，一夜之间被抢掠得一干二净。我们第一次尝到了被人偷东西的感觉，心里是那样的失落，空空荡荡，而又毫无办法。
在满大街一片高呼万岁、万寿无疆的口号热潮中，在激情、愤怒、凶狠的怒吼口号声中，我极度茫然，不知道应该怎样发泄自己心头的愤懑和恼怒。
我真想冲天大骂一顿偷葡萄的人，然而，偷葡萄的人是听不到的，骂也没有用。即使听到了，也许会招来砸玻璃，甚至杀身之祸。
我家的玻璃，已经被砸过一次。一天傍晚，一块大砖头，突然冲着玻璃呼啸飞来，只听哗啦一声响，一块玻璃，粉身碎骨地飞向屋内。随之而来的砖头，也落到了炕上。为了安全起见，爸爸在窗户上安上了铁栏杆，防止再次有砖头，石头飞进屋来。
在那个年代，打死人都是很正常的，更何况仅仅是一架葡萄？我们毫无办法，只好默默打扫散落在地的葡萄叶子，把被拽坏的散乱的残枝整理好，希望在这重大的伤害面前，葡萄树会修好自己的伤痕，重新长起来。
但是，没有多久，我们全家就要离开这座城市，被下放到农村。我们再也不能陪伴这颗葡萄树了，只好把这它送人了。不知它到新的土地新的人家之后，还能不能记起我们来？
一场政治风暴，把这个土地上的人性、文化、传统和良知席卷颠覆，让成人的世界充满争斗、仇恨、谎言、诡计和阴谋。让儿童的世界充满恐慌、不安、躲避、虚伪和放纵。
当偷盗，抢劫，杀人，谎言都可以堂堂正正地登上政治殿堂之时，那满满地饱含浆液的成熟的葡萄，如同一双双明亮的眼睛，睁看着这个人间地狱。在空旷的夜色里，它们又怎么能幸免呢？
一次强取豪夺的偷盗洗劫，结束了我们几年辛苦培育浇灌的结果。一切都袭来得那么快速、意外和凶狠。
50多年后的今天，望着又一次成熟的葡萄，少年的伤痛依然扎在心里，挥不去的残枝落叶，永远埋葬在记忆的墓穴里。
今年的葡萄又熟了，想起少女时代我和姐姐、弟弟辛勤培育了三年的葡萄树，想起一夜之间，被盗贼搜刮一空的满架葡萄，以及被糟践得狼藉一片的葡萄树，我的心儿又碎了！
【作者简介】明若水，东北退休医生。偶有诗文，人生感悟，随笔。同道同行。一枚园地耕耘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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